风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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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烧脑:“解脱”的悖论


Part.1


佛教有一个流传很广的忏悔偈:“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识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我今一切皆忏悔。”


但是这个忏悔偈如果你不理解它的内涵的话,其实并不能达到忏悔的效果;


而且如果你仅仅以字面意思理解,真的从心里去“后悔”、去认为“我错了”、试图“改变”,从本质上讲的话,你不仅没有在“消业”,反而可能在造新的“业”。


对比佛学和心理学的诸多理论,你会发现很多重合的、相似的地方。


但是这两者的区别在于:“佛学”的理论终点是非常“究竟”的,但是它的理论却是建立在朴素的、仅凭大众的肉眼观察、和当时的知识水平所能理解的世界的基础之上的。


学佛的人往往会对佛陀释迦牟尼有一种非理性的崇拜,认为佛陀所说的一切都是绝对正确的。

但他们往往忽略了社会认知水平的发展。


佛陀当时所讲的内容,都是针对那个时代的人所言的。

当时印度的人普遍相信因果报应,因果报应这些理论几乎是那时印度宗教界的基本共识。

大家都潜移默化的把这当做最基本的理论起点,所以你很难绕过这个理论基础。(见《印度佛教史》)


就像如果你生在现代的美国,你想宣传某种思想,倘若你触碰了美国的人人平等、黑命贵、特朗普等这些政治正确的底线的话,你根本混不下去。


再如,假如你作为一个读书人生在古代中国,那么孔子老子等一切“圣人”就是最完美的、他们说的就是最正确的。

崇古是古代中国的“政治正确”,如果你想宣传某种思想,那么也只能尽可能的从古人说过的有关的话中作为自己的理论基础。


你必须做出一副“其实圣人早就表达过这一观点,我只是对这一观点做出更为详细的注释”的姿态,你才能混下去。


而有意思的是,这种事情同样发生在过心理学发展初期。


弗洛伊德创立精神分析之后,很多心理学研究者也是对佛洛依德有着超乎理性的崇拜;

他们写论文时或发表自己的观点时,恰好也是做出“其实佛洛依德早就表达过这一观点,我只是对这一观点做出更为详细的注释”的姿态。(见《佛洛依德及其后继者》)


直到佛洛依德晚年,荣格、阿德勒、还有一个不怎么知名、但非常有意思的提出了“佛洛依德主义的共产主义”的赖希等大牛,他们纷纷和佛洛依德因理论分歧而决裂,佛洛依德的个人光环才逐渐褪去。


所以总结来说,佛学囿于当时社会认知水平的限制,所以在理论发展的内容和过程上存在着很多粗糙的、落后的缺陷。但这并不意味着它的最终结论是错误的。


假如一个掌握了精神病学的人,他生在了古代去治疗各种精神疾病,那么他是不能对古代一个生了精神病的人说你大脑的某种激素分泌异常,不能说你父母的遗传有问题,也不能说你的认知结构有问题。

因为当时的人接受不了、也理解不了,他只能说你这是什么邪气入体,什么怪力乱神之类的。


倘若给你开了某种药,也不能说这药能起效的原理是能够使突触间隙中5-羟色胺浓度增高,这药非常好,易口服,不受抗酸药物或食物的影响。


而是得说,你这病是邪气入体导致气滞血瘀,肝火过旺,我这药能够调气疏瘀,泄通肝火,你拿回去吃吧,保管半月起效,一共10文钱,谢谢。


而心理学呢,心理学诞生的时间不久,发展的也很缓慢。

但最关键的在于,它拥有科学的研究方法。

“科学”的研究方法能够保证我们所获得的理论是符合客观实际的,而不会受到价值观、社会习俗、政治正确的影响。


比如虽然美国的政治正确是人人平等,但这不妨碍心理学研究会得出“人类的不同种族之间确实存在着先天性的差距”这种结论。


佛说要“依法不依人”,但是佛教徒往往很难做到这一点。这是由一个宗教社团、其组织性质本身所决定的。


所有的宗教组织、即便是理论深邃如佛教,都一定会或多或少的是建立在对创始人或其他偶像的崇拜基础之上。

而一旦组织是依靠“崇拜”建立起来的,那么这种崇拜就会在老师和学生的关系之中层层复制,所以宗教徒都很难做到“依法不依人”。


但是心理学可以做到“依法不依人”,这也是由它自身的组织和研究性质决定的。

因为心理学是通过科学的研究方法去得出结论,真理并不掌握在老师或者佛洛依德的手中,而是要靠我们自己去探索和发现。


Part.2


我们在开头所提到的那个忏悔偈,其实后面还有四句:


“罪从心起将心忏,心若灭时罪亦亡。罪亡心灭两俱空,是则名为真忏悔。”


后面的这四句和前面的四句对比,就是非常明显的两种人格类型的区别了。


这种区别可以这样来理解:《坛经》有记载,五祖弘忍有一天把弟子都叫过来,让大家各作一偈,如果有“悟大意”者,就把衣钵传承为他,为六祖。


当时五祖的上首弟子神秀,写了一首:“身是菩提树,心是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


五祖看了后就说了一句:“汝作此偈,未见本性,只到门外,未入门内。如此见解,觅无上菩提,了不可得。”


在这里,五祖说的前半句我是认同的,但后半句我绝不认同,至于原因,后面说。


然后惠能看了这个偈之后呢,也做了一个,因为他不会写字,就请人帮他写在了墙上,这首偈就是非常知名的了:“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五祖看了之后,拖鞋把这个偈给擦了,说:“亦未见性”。


神秀是只到门外,但惠能也未入门内,他站在了门槛上。


虽然看似神秀和惠能是一百步和五十步的差距,但实际上在见性的层面上来说,这种五十步的差距等同于没有差距。


而我为什么不认同五祖对神秀的评价呢?


因为条条大道通罗马,神秀和惠能的区别,本质上是不同人格类型的区别,而非愚者和智者的区别。

(虽然神秀这种人格类型在见性方面确实成功率容易不高,因为这条路太艰苦了。

但是这条艰苦的路一旦走成,那就会非常牛逼,超乎你想像的牛逼。)


“顿悟”可见性,其实“渐修”也能见性。


问题一方面在于走“顿悟”的路子见性的人,往往会得出“见性根本不需要去修”的结论,但这个结论是一种逻辑上的悖论,后面我再做解释;


另一方面走“渐修”的路子会非常的困难,非常的辛苦,非有大毅力者不能成,而有这种大毅力的人往往早就在世俗中做出了巨大的成就、享受声色犬马去了。


成为心理咨询师之后,我愈发的理解了一件事,那就是:人和人之间很难做到相互理解,每个人都会本能的按照自己的行为习惯和认知方式去理解事物。


我自己是属于惠能这种倾向于“顿悟”的人,在之前我也会对“渐修派”抱有鄙视,认为他们都是没入门的凡夫,都是愚者,不理解明心见性的本质。


但后来接触的人多了,我才发现,原来“顿悟派”的才是绝大多数,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比较懒,“顿悟”的这种不怎么需要去修的路子适合懒惰的人群的心理;

而真正能够“渐修”、甚至哪怕只是在认识上认同“渐修”的人,这种人一般都很不简单,因为他们具备踏踏实实的去做事情的能力。


所以我一直反复的提醒自己:思路要开阔,要认识到别人和你不一样,要知道你掌握的并不是唯一的真理。


下面我来解释,为什么顿悟派的会认为,见性是不需要修的呢?


可以做这样一种比喻:我现在坐在凳子上,想要去找核桃夹子用来夹核桃。

我出去在家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

我回到自己的凳子上,才发现原来核桃夹子就在我眼前。

所以我自然而然的就会得出一个结论:原来我根本不需要去找核桃夹子啊!


同理:原来我从一开始就不需要去通过努力或者修行来“见性”啊!


甚至谈的再深一点,所谓的“见性”。根本连“见”都不需要。


Part.3


忏悔的本质是什么?


它的本质是“心灭”,“心灭”从而“罪亡”。


所有的“业”之所以产生,都是由“无明”开始的。在佛教的理论体系中,心性的本体是清净的,但因为无明,所以我们生出了种种造作,由此而产生了种种业。


因此要消灭这些业、这些罪,并不是说你去和这些“业”对着干,用善业来消解恶业,不是这样的。如果还对“业”有善恶的执着,那么这只会令你生出更多的造作。


“业”一旦产生了,它就存在或者存在过的在那里,它无法消,也不需要消,你要做的只是“明心见性”了,那么“业”也就不再是一个问题了,你就不会再受它的影响。


这一点可以用“强迫症”来作为譬喻:


“强迫”是一个非常典型的、非常好的我们用来理解“造作”和“心性”的关系的概念。


“强迫”的本质是我们生出了许许多多强迫性的、无法控制的思维和行为,但是强迫症患者往往非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来“治疗”自己的这些症状;

那么当他强烈的想要消除这些强迫症状的时候,由此就形成了一种“反强迫”,于是“强迫”与“反强迫”两种思维不断地斗争,所以强迫症就越来越严重。


森田疗法是一种对强迫症很有效果的心理疗法,它的核心理念就是“顺其自然,为所当为”这八个字。


一个强迫症患者想要摆脱强迫的痛苦,那么首先是他需要彻底放弃这种想要“治疗”自己,想要“不再”强迫的念头,他必须不再和“强迫”去对抗,而是彻底的顺其自然。


但问题在哪里?


哈哈,问题在于:当我们告诉一个强迫症患者“你只有放弃治疗的时候,强迫症才会消除”的时候,他仍旧会把“放弃治疗”当成能够将他“治好”的方法和手段。


也就是,他的动机还是想要“治疗”。


那么如果动机是“治疗”,而手段却是“放弃治疗”,这可能吗?


当然不可能,所以这就是一种悖论。


因此强迫症患者如果使用森田疗法来自救,他必须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去理解,逐渐的在自己的“动机”层面上就放弃治疗。

他要是真的“彻底放弃”想要治好自己,等他真的彻底放弃了,也就不再有和强迫进行斗争的“反强迫”,因而也就放松了。

那么即便强迫的思维仍旧存在,他也不会受到这些思维的影响了。


其实所有的心理疾病,不管是抑郁、强迫、焦虑、恐惧等,这些病症一方面往往是“并发”的,抑郁的人有的也有焦虑和恐惧,焦虑的人也基本上都会有一定程度的强迫和抑郁;


另一方面在于,即便是正常人也会时常的、间断性的被这些心理问题所困扰。


但是正常人和神经症患者的区别在于:正常人只会在遇到具体的负性事件时,才会被这些症状所困扰;

而神经症患者的生活,则往往是被这些症状所“充满”的,即便他的生活一帆风顺,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时,他也还是会被这些症状所困扰。


这两者区别的原因在于:神经症患者对于自己的症状有着一种“执着”,他因为总是想要消除自己的“症状”,所以才令那些症状一直存在。


就好比他有时候总是会在脑子里想一头粉红色的大象,这样让他很焦虑、很恐惧,于是他不断地想“我要怎样才能不去想那头粉红色的大象”呢?


那么当他一直的“想”要“不去想”那头粉红色的大象时,其实那头粉红色的大象反而会一直存在于他的头脑之中。


同理,假如一个“正常人”在遇到一次负性事件产生了一些焦虑,这令他很恐慌,觉得自己是不是哪儿出了问题,于是拼命地想要让自己“不要焦虑”,那么只要他想要消除焦虑,他就一定会一直焦虑下去。


“心性”与“造作”的关系也是如此。


为什么“明心见性”这么难呢?


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我们习惯了“造作”的状态,当我们理解“心性”时,使用的也是“造作”的理解,我们试图“明心见性”的时候,使用的也是“造作”的手段。


就像你越是想通过压抑自己的焦虑来让自己不焦虑、却反而会更焦虑一样;

你越是试图去“理解”、或者“见到”心性,却反而会离它越来越远。


Part.4


《楞严经》有云:“见见之时,见非是见;见犹离见,见不能及。”


《金刚经》有云:“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这两句话的意思是说:如果你见到了那个“能见”的自性,那么你所见到的这个自性,它就绝对不是你真正的自性;


如果你想要见到真正的自性,就必须离开“所见”与“能见”;因为你的自性本体,它不是所见的作用、和能见的功能所能见到的。


这话听起来复杂,其实涵义很简单:首先,你不可能用“肉眼”看到你自己。因为眼睛就在你自己的身体内,眼睛的这种“能见”的功能并不能见到你自己;


其次,倘若你通过镜子,即“所见”的作用看到了自己,镜子中的“自己”也并不是你真正的自己。

镜子里的只是一个二维的表象投影,镜子照不出你的思想,也照不出你的内脏。


所以“自性”既不能通过自性本身的功能(包括眼耳鼻舌身意等)去认识,也不能通过外在的作用去认识。


因为只要是你所见到的、你所理解的、思考的,必然都只是一种“相”,那么这个“相”就一定是虚妄的。


为什么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呢?


因为所有的功能和作用见到的都只是“相”,如果你见到了“诸相非相”,那么这必然不是通过功能或作用见到的,甚至是你都不是“见”到的。


“见”只是一个用于表达的词汇,事实上你不可能“见”到如来,因为“见”到的只会是“相”。


就像我们会用词语表达为“一个人到达了明心见性的境界”,但事实上,明心见性既不能“到达”,它也不是一种“境界”。


我想能够坚持看到这里的人,一定都非常的迷惑了。读者也许会越来越期望我能给出一个最终的答案:明心见性究竟是什么?我们要怎样才能明心见性呢?


这个答案我无法给出。因为一旦我用语言去描述,用语言去回答你,那么我所描述的就一定不是真正的“心性”。


这个时候你应当回过头去,想想我前面所举的例子:一个越是想要消除焦虑的人,反而会越来越焦虑;


同理,一个越是想要“明心见性”的人,反而会离自己的“心性”越来越远。


焦虑的人想要真正的不焦虑,那么他就要放弃想要消除焦虑的这种幻想;


同理,一个人想要真正的明心见性,也要彻底的放弃对于“心性”这个概念的执着和追求。


我知道读者们肯定会对这个回答非常的不满意,因为你们还是没有懂。


我所说的这种悖论就像是在说:“一个人是无法通过拔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拽起来的,如果这个人不去拔自己的头发,他反而才会升起来”一样的荒谬。


你之所以会觉得荒谬,是因为你一直习惯于用造作的思考和行动来试图控制自己的生活和方向,就像你一直在拔着自己的头发试图把自己拽起来一样。


我告诉你放下拔着自己头发的手你才能升起来,但问题是,你却一直在把“更用力”的去拽着自己,给当成了“放下”。


本文作者风墟,心理咨询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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